八之三
蹲在封閉的空間內喘息，賽拉爾緊盯眼前近在咫尺的屏障，一時無法從恍惚中回神。自從踏上解讀神諭的旅程後，他不時忍受著眼皮抽痛、頭部腫脹、腦中尖銳嗡嘯等種種症狀的困擾，以上跡象皆反映出他有卡雷之影，而他卻百思不得其因。
他再朝屏障底下那一縷被削去的髮絲看去。回想一剎那驚險的瞬間，他意識到機關的鋒利，竟能在半空中輕易割斷髮絲。若非他反應迅速，今日削去的便是他的性命。
平復心神後，他打量起新環境。對比稍早密室中的陳設，此處明顯雜亂很多，像是刻意要隱藏甚麼，又或者潛伏著甚麼威脅。無光源的凌亂暗室隨著屏障的落下更顯幽暗沉寂，房間中央與牆角上推滿了雜物，透明的容器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呈現出圓潤的輪廓。
賽拉爾小心翼翼地挪動平台上的雜物，眼下勢必得先尋找到新的出口，他深知最佳的解方是要順利找到屏障的開關。
基於稍早的前車之鑑，他率先觀察起入口兩側的水色牆面。順著手電筒的光源，他順利發現其中一邊上刻有一個小小的倒三角凹洞。凹洞內有條細小的裂縫，一塊模糊的深色物體隱約藏匿其中，他無法鑿開取物。那露出的花紋似曾相似，它的上方連結著一條物體直通天花板。再把手電筒往上照，只見一條粗線筆直延伸到入口正對面的層架後方。
層架上放滿大小不一的透明模具，他還留意到這座層架的表面十分銳利，雖像是『水』的產物，卻有著鏽蝕的蝕斑和未打磨的邊緣。他小心挪開上方的部分模具，露出後牆的裂縫，裂縫中出現從天花板延伸至此的直線竟是整整一條透明水鍊。鑲嵌入牆的一部份牆壁已然龜裂剝落，鍊子有幾節裸露在外。
他搬不動整座比人還高的層架，但若是搬出所有模具的話，單用一隻手他勉強能勾到底。於是，他搬除全數的障礙，伸長手臂直到極限。
勾著並拉動時，鍊子似乎被某種鎖頭拴住，憑藉人力尚能撼動。他一個用力，鍊子竟應聲鬆動了幾分，過猛的力道使他的指尖在觸及一旁的鋒利架角時，一截指肉猛然劃下。
然而，習慣隱忍疼痛的他無視劇痛。在看見鍊子上覆了『土』的痕跡時只是眉頭一皺，但握住鍊子的手並無懈怠，任憑汩汩血液流淌至地。
若拉動此鍊就能解除屏障的話……他再次發力，這回幾乎是用盡全力，下一秒，清脆的「吭」聲響徹耳畔，一時回音重重，鍊子整條被他拔離牆身的鎖扣，置在更上方層架的模組也被震出架中，在地上散落得七零八落。
「框啷」聲四起，隨著一些模具的翻轉開啟，其中一方滾出一圈完好無損的水環。突如其來的驚喜，令賽拉爾產生一時茫然的喜悅。
他抑制住興奮，先低首觀察強拉出的水鍊，只見水鍊尾端垂著一方雕花別緻的倒三角飾物，約莫掌心大小，邊緣圓潤不鋒利。這就是他在入口牆縫中看到的物體。
為什麼這塊倒三角形的垂飾會卡在牆中，這跟入口邊上的三角凹洞有何關聯？
令他失望的是，封住出口的屏障並未因此解除。
「嘶！」
手指見骨的傷口異常疼痛，掌中的垂飾因疼痛而失手落地。他匆匆拿出背包內的止血帶做緊急處理。
他從未想過這層用『水』打造出的鏡像通道竟會暗藏卡雷之影，一開始他以為那層架上的繡斑只是古老的產物歷經了歲月的痕跡。
層架與鍊子上的『土』持續滲入傷口迅速感染開來，他的手掌已呈現出塊狀藍斑，不盡快處理的話恐擴散至心肺。話又說回來，中央平台上的刻文應是指此處無法容許『土』存在，究竟這座古文明在被卡雷肆意湮滅時，浸染了多大量的『土』？
他再從背包拿出一只燒杯、攪拌棒、治癒外傷的白色藥水和能加速藥水功效的美娣雅血液，在中央平台上挪出小空間就地療傷。
依著劑量倒出完美比例的配方，在倒出新鮮血液時他卻頓感暈眩，險些呼吸不過來。裝著血液的試管隨著他的抽搐不慎溢出，連同被掃落的一瓶裝『水』燒杯，直灑在地上的水鍊。
他雙手撐在平台邊緣，咬牙撐過痛楚，胸腔急遽的起伏警訊告訴他，這不是接觸『土』的症狀，而是缺氧的徵兆。
難不成！那屏障下降等同於觸發了陷阱。這暗室本就通風不良，毫不知情的他還在拔除鍊子時過度換氣，加上『土』的感染下，加速了空氣抽乾的時間。
當務之急他採取了緊急措施。他用力按下人體水脈的集中處——胸腔中央，好平衡自身的呼吸系統運作。
他從小在父親秘密以『水』從醫的工作場所打轉，幾年的耳濡目染下，再加上他後來長時間自我學習的功夫下，讓他如今成功藉由阻斷體內水份流失，在短時間內穩住了肺部的空氣流動。
他加緊時間完成療傷，將受傷的手指浸入裝了藥水的燒杯中。在頃刻間感覺皮肉組織相互黏合，見骨的手骨恢復如初，沒有殘留一絲紅痕。但他還有更大的難關要解決。他彎身拾起地上的水鍊，走向入口驗證他的另一個猜想。
穩住呼吸！他不斷告訴自己。
他抓住鍊子尾端的垂飾，即將觸及入口處的凹槽時，透明鏈身阻礙了他的行動。事實上，他扯出的鍊身並不足以貼近入口的凹洞，鍊子只是脫離牆身，但並未斷裂。他必須截斷鏈子。於是，他取出隨身攜帶的小鐵剪。
「賽拉爾，記住，被『土』長時間汙染的『水』器會變得脆弱，容易斷裂。」師父的教導如扎在心底的芒刺，是他永遠也去不掉的記憶疤痕。他找準一處受汙染的地方，順利剪斷。
抱著命懸一線的決心，他將垂飾完整卡入插槽，靜待屏障的開啟。
經過一分鐘，沉重的水色屏障卻持續在他的思想中潑上冷水，繼續倒數著他的死亡宣告。
穩住呼吸！他必須冷靜、快速思考。
看著手中的垂飾，他的思緒回到密室中的鍛造成品模樣，他開始後悔剛剛沒拿走密室的鍛造圖。這兩者有著相同的外觀，硬要說異常之處，就是手中的垂飾十分幽暗，像是沾染了汙漬，或者該說是被『土』汙化。
「『水』器若受『土』汙染，需用極純淨的『水』淨化。」
腦中又響起師父昔日的教言。他知道淨化『水』器的方法，只是那過程著實浪費『水』。淨化過沾染『土』之『水』器的『水』也相當於無法再利用的骯髒廢水，再怎麼稀釋蒸餾都於事無補。但這都不是最要緊的，重點在於淨化的時間可長可短，全視淨化物的汙染程度而定。
要想快速淨化需花費大量的的『水』，若是他未在前面的密室中取水，且無法返回的情況下，那前功盡棄是毫無疑問的。當然，以上假設對他而言已不構成問題。然而，逐漸抽乾的空氣可不會等人。
穩住呼吸！他再次點住水脈。
他直盯著手上的水鍊，好似可以從中獲得答案。直至此刻，他才留意到剛剛治療傷口時，不慎溢流在其中一環鍊身的美娣雅血液和『水』灘，與長期附著的『土』引發了他從未見過的『土』『水』相噬反應，形成細微的酸蝕泡化。他輕拭血汙，『土』竟一同被擦去。使他驚訝地發現美娣雅的特殊血液不只能加速療傷，也能催化分解『土』的速度。
他將才剛收集到的珍貴『水』留下一些，剩餘的全部倒入一個乾淨的盆子中。接著，他以美娣雅的特殊血液作為催化劑，然後，將整條鍊子與垂飾一同浸泡其中。
穩住呼吸！
等待的時間，他終於有機會檢視地上那圈掉出模具的水環。與他身上持有的圓弧水環相比，這只新水環的環身為波浪狀，圈體直徑較小。他的手腕較粗，只能勉強套上，但若是給美娣雅的話，肯定很合適，當然，前提要她能回歸。
半晌，水盆內原先的純『水』已呈現汙濁的褐黃色，『土』似乎已全數從中分離。他將水鍊及垂飾用『水』清洗，再次端詳已然淨化的垂飾，終於得到理想中的色澤。鍊身變得更為光滑，透明到可以穿過顏色，垂飾亦反射著微弱的光源，描繪出其精緻的浪花細紋。塞拉爾發現這精巧的飾品裏頭是中空的，但從表面看不出任何銜接的開口。
穩住……
現在不是讚嘆的時候，如同身陷海底試煉般，他已無法再制衡呼吸節奏，像是被水壓堵住的喉嚨卻又渴望清水的潤澤。胸口水脈的跳動正在與生理機能互相抗衡，掙扎著想要新鮮空氣的注入。
他腳步踉蹌，氣喘吁吁地跪在屏障前，一手捂住喉嚨，一手拍在牆上，好讓垂飾觸著凹洞。他沒有時間猶豫，在他感覺氣息即將耗盡之際，順利將垂飾裝入牆上的插槽。
朦朧的意識下可見垂飾內吸取了水藍色液體，屏障「唰」一聲收回牆中，室內泛起白光，新鮮的空氣隨之注入。
學院內的防禦機制彷彿盡數解除，無限鏡像通道變得晦暗無比，唯獨他所處之處綻放光明。
他很快意識到，若是他有燃焰能鍛造『水』，早就能在密室中打造出垂飾，早就能免於窒息陷阱，馬上離開試煉。
緊繃的神經在重獲生機後得到紓解，也帶來了喜悅和自信。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打著手電筒重新踏上通道，不出意料的，那通往上層的樓梯再度映入眼簾。
重回一樓的廳堂，斷垣殘壁的景象依舊，頭頂上微傾的日光告訴他，這場試煉並未消耗他過多時間，他立即走回學院入口，將垂飾插入祭壇中央的石縫。
幾乎是同時，祭壇緩緩發亮。白皚皚的光芒下，異象顯示一串文字：
已完成一座祭壇。獻禮：浪擺、水環。
隨著腦中文字的消散，正名為浪擺的垂飾自動脫離祭壇石縫，做為贈禮返還試煉者。
鳥鳴與振翅聲霎時劃破天際，儘管簍空天花板外的景色依舊，與持續散發著白光的祭壇洋溢著寧靜安穩，但直覺告訴賽拉爾，城堡境內絕對有變。
他將返還的浪擺纏繞在掌中，腦中思考著它的各種功能。既然這水環方才是連接著這擺飾，那是否意味著它們是成套的？
『浪擺』——異象僅告知垂飾的正名，沒有提供更進一步的詳細資訊。
思及此，他嘗試透過水環向垂飾發力，但他一時半刻也未看見任何變化，祭壇也依舊散發不滅的白光。無計可施之下，他只能暫時將之收存。
他抬頭看向入口處的彼方，見赫娳依然在門外等他。他一邊思考可能有水源的場所一邊跳上馬背，不疾不徐地沿著城堡騎馬而去。
期間他回想著試煉的規則，其中第七條規則——停止試煉超過一周，試煉者與泮生將被迫『離去』——在他甫用不到日正與日落的時間內便完成一座祭壇的前提下，七天的時間似乎顯得過長而不必要。也許，更艱難的試煉還在後頭。
但這也代表他還有七天的時間來完成第二道試煉。既然如此，他決定先返回木屋蒸餾最重要的『水』。
可他心中的未解之謎實在過多，水影能現身的淡水區域偏偏又只限於城堡範疇，若是他能先找著淡水的話……
滴答。
若是他能先找著淡水的話。
滴答。
接連幾滴水落在他的頭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頭觀望，只見一座最高聳的塔樓矗立在側，沒有樹木遮擋它潔白的面貌，天空萬里無雲，也沒有任何要降雨的跡象。
滴答。
再一滴落在他的臉頰上，這回他很確定，水源是來自高塔頂端。。
難不成，高塔上有淡水存在？
看了看遠方的橘紅日落，確認自己體力尚存，他決定先不返回木屋，而是尋找來自上方的水源。盼能在淡水裡詢問水影『浪擺』的功用。
額外補充：
附圖是如夢似幻的美娣雅~~
關於水脈的描述已經是上一部的內容了，這邊補充說明。
水脈：生物有絕大部分由水構成，透過水脈可以得知生物的各種狀況，包括弱點及強健程度。也可以像中醫點穴一樣，停止或激活身體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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