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之四
「亮……了？」
美娣雅緊緊注視著眼前那座孤懸於水上的平台，目光一刻也未曾移開。隨著平台驟然綻放出柔亮的光芒，她胸口的激動如潮水般翻湧。但在賽拉爾尚未浮出水面之前，她只能放下焦灼、原地等待。
等待的片刻，她的視線幾乎與那朦朧的白光融為一體。除了偶爾眨眼，她從未讓目光離開那閃耀的中心
終於，水面翻起微微波動，賽拉爾從水中探出頭來。他沒有攀上池邊，而是就地簡單環視了一圈，不需美娣雅開口，他就察覺到變化。
「你看！那個平台亮了，為甚麼？」但美娣雅還是告訴了他。
「我找到隱藏的機關。」他語氣平淡地回應，同時將一支水環還給了她。對於新的改變他顯得並不意外，只是朝發光平台的方向游去。
站在岸邊的美娣雅微微張著嘴，話語卡在喉頭，既訝異又感到些許落寞。她不是什麼都沒做，但又似乎什麼都無法介入。
她垂下眼眸，不甘心就此空等。鬼靈精怪的腦袋很快閃過一道靈光，眼神隨即重新燃起了光芒。她望向手中那枚透明水環，先前注入的中和劑，早在賽拉爾沖蝕沼澤的陳年綠被時，便已連同黃色藥水釋放而出。此刻，她的腦海中萌生出一個全新的行動方案。
她抬起戴著水環的手，用意念去移動平台，五指一個收力，在賽拉爾未觸及平台前，比他早先一步觸動了平台。
「妳……」
賽拉爾猛地回頭，話音裡帶著斥責的火氣，卻在看清美娣雅正用水環穩躉地拖曳那座平台時，語氣生生收住。
唯有『水』製的物品才能憑空用水環操控。
那一瞬間，他的瞳孔微微一縮，因為他從未設想過，那塊看似沉重堅固的古老物件竟是『水』的產物，竟能被如此輕易地移動。
不過，牽引『水』製的平台，勢必也會連帶攪動沼澤中的汙水。無法完美避開的美娣雅立刻感受到賽拉爾之前所體驗過的無力失重感，像是某種無形的牽引正要將她整個人往下拖。她當機立斷，站穩腳步、鬆開手中的力量，向賽拉爾果斷伸出手。
「你的水環借我一下！」
賽拉爾沒多過問，將注有中和劑的那只水環拔下，乾脆地遞給了她。
隨著飄盪淡藍色中和劑的水環扣入手腕，重新與平台連接，失重感頓時煙消雲散。但這股安穩的力量背後，美娣雅卻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某種潛藏的惡意，在平台中央的白光中若隱若現，就像被稀釋過的黑墨，仍在掩蓋本該明亮的光芒。
她無視賽拉爾投來的一臉狐疑，全神專注於操作起平台。
將平台拉至腳下前方，固定在離自己最近的位置後，她蹲下身，從背包中翻找出試煉時獲得的一樣饋禮。
她拿出那枚淡藍色的菱形水晶吊墜，外型精巧，宛如清晨湖面的浪花凝結而成。
穩住呼吸，她輕輕舉高水晶，模擬起賽拉爾告訴過她這條饋禮的用法，讓尾端的浪擺垂落至平台中央那抹發光的焦點上方。此刻萬籟俱寂，唯有靜待那未知的回應。
抱著『讓她試試也無妨』的心態，懸在水面的賽拉爾眼神略顯無奈，甚至嘆了一口氣。前幾次嘗試未果的經驗下，早已將他對這浪擺的期望消磨殆盡。
直到那枚水晶平靜地懸在半空，毫無預兆地閃出淡淡光暈，一道柔和的水狀波紋自空氣中漾開，彷彿整片空間都隨之嘆息。他原本低垂的眼神隨之一震，驚愕地抬起頭。
浪擺，動了。
那並不是風吹導致的輕晃，也不是美娣雅操作不當，而是順著『水』的力量發光、逆時針旋轉，如同呼應水國的古老神諭般，『水』製的淡藍色水晶逐漸蕩開一道道微亮光紋，觸動了這片靜默的空間。
「你看！它動了、它動了！」美娣雅幾乎是雀躍地喊了出來。
「『土』？」
賽拉爾不是在回應她，而是喃喃自語，眼神穿過那淡藍色的晶體，彷彿望進某個更深遠的神諭中。
他湊近，指尖輕觸那仍在逆時旋轉的浪擺，目光專注，像在解開一道無聲的密語。
水影曾言，浪擺反應的幅度與『汙染程度』成正比。而眼前所見的擺幅約莫是一般杯口邊緣晃到另一側的幅度，差不多是人的一掌寬。以浪擺鍊身近一米的長度來看，這座狀似透明水母的平台所受的『土』之污染，顯然並不嚴重。
接過美娣雅手中的浪擺，他凝視那純粹的光芒，眼中盡是難以掩飾的訝異，直至光芒自然消散。這一幕落入美娣雅眼中，她的心底泛起一絲得意。
但眼下最關鍵的，是該如何以『水』來淨化這座幾乎被沼澤吞沒的神秘平台。
賽拉爾伸手摸向那泛著白光的台面，掌心並未感受到一絲熱度，彷彿那光芒僅是沼澤所引發的另一起視覺錯亂，空無實質的溫度。
「必須淨化它。」他沉聲道。但問題在於，要從哪裡注入『水』？
他向美娣雅要來手電筒，細細探照整片平台表面。這才發現，在那發光中心的正上方，有個細小的圓型孔洞，其深度看似直通平台的核心。
「你有辦法用水環抬起它嗎？」美娣雅遞出水環，提議到。
其實，她剛剛在拖曳時就有試著要發力抬起，無奈它實在太重了。
賽拉爾未作多言便隨即上岸，雙手套上水環。站定後，他雙手微張，右手水環內的中和劑應聲湧動，在他腕間盤旋流轉，隨著他舉起雙臂，水藍色的液體在環中交織成瑰麗的樹狀紋路。
他低頭專注，兩手握緊拳頭發力，運用『水』的力量，在幾秒內成功抬起平台，以實際行動回應了美娣雅的請求，不再對她的判斷產生斥責的想法，暫時選擇默默觀察與配合。
在他一鼓作氣、凝聚水力之下，平台微微震動，沉重的台身被一層無形的力量托起，雖未離地，卻已出現明顯的鬆動跡象。
賽拉爾緊盯著平台的變化，雙手時而推放、時而微收，適時調整力道，一絲不苟地操控水環中匯聚的力量，試圖將這沉重的平台從原地抬起。
沒多久，平台在空中露出它隱於水面下的樣貌，纏繞平台的沼澤汙水四散開來。數縷濁流自邊緣緩緩滲出，渾濁的水線向外擴散。平台隨著在水環的引導下破水而出，一座水母般的結構逐步浮現。先是半透明的主體在水環的拉力下破水而出，緊接著是數條宛若觸手般的弧形延展，從水中探出。水珠沿著弧線滑落，滴落聲如同低語般在空氣中迴盪。
平台通體散發著朦朧的微光，邊緣彷彿透明的薄膜，在美娣雅手中手電筒的照射下，那層薄膜回應著如水母般的水潤光澤。甫離沼澤的水滴順著平台表面緩緩滑落，沿著如觸手般的多條台腳一滴滴墜入水面。
賽拉爾雙手一收，平台便如被牽引般緩緩漂向他們。但就在即將落地的一刻，那宛如軟足生物般的台腳卻無法自行支撐，一旦鬆開水環的牽制，平台便會歪斜失衡。賽拉爾立刻伸手抱住失衡的平台，命令道：
「拿出針筒、最大罐的『水』，還有一管妳的血！」
為了節省時間、加速淨化，他們必須直接用針管，注入事先保存好的美娣雅血液與大量的『水』。
血液本可以當場採集，但美娣雅還是很抗拒當場割血的方式。於是，在前兩日的特殊饋裡時，她硬是讓賽拉爾先抽取她的血液備用。
隨著玫瑰牛奶色澤的血液和一管又一管的『水』注入平台核心，平台中心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不再覆蓋一層朦朧的黑幕。
微光如潮，自中心向外擴散，鮮明但不刺眼的柔和光芒，照亮整座蓄水池的四周，讓原本昏暗的空間不再需要手電筒的輔助照明。賽拉爾懷中抱著的平台也變得輕盈許多，甚至能用肉眼看到裏頭有液體存在，彷彿長年沉積的污穢已被『水』淨化殆盡。
「再試試浪擺。」他向美娣雅說道。
美娣雅穩住呼吸，將浪擺垂入空中，這回，水晶開始順時針旋轉，而不是方才的逆時針。若如水影所言，這正是淨化完成的象徵。
賽拉爾才剛將平台重新放回水面，她便迫不及待地戴上水環，幾乎沒等它浮定，便急著再次感受那股能量的流動是否有所改變。
「哇——！」
隨著水環傳遞過來的資訊湧入腦海，一幕錯綜複雜的影像悄然浮現在她的腦海中。那宛若一座宏偉的殿宇輪廓，隨著她的讚嘆聲，在意識中逐漸展開一道道模糊的亮色紋路。她依稀看見一片透明芎頂的殘影，映照著銀白色的碎片，像是殘破的夢境拼湊成未竟的畫面。
這……不會就是賽拉爾提到的，專屬於埃塞傳人候補者的全息影像？
「妳看到甚麼？」察覺她神情凝滯、讚嘆連連，賽拉爾語氣一沉，嚴肅問道。
美娣雅沒有立刻回話，而是摘下吸取了中和劑的水環，默默遞給他，邀請他親自體驗，一會才道：
「有一樣嗎？你們傳人候補者才有的全息影像。」
賽拉爾搖了搖頭，他從未在全息影像中看見過如此破碎零散的畫面，卻又說不出原因地熟悉。那股莫名的既視感令他眉頭緊蹙，就像是遺忘的記憶被悄悄翻出一角。
他彎身，試圖徒手推動平台，平台中的液體隨他的動作微微擺盪，映出一圈圈水光，在檯面上映照出層層交錯的光紋。淨化雖已完成，但下一步該如何推進，兩人心中都未有定論。
「會不會，不只平台改變？」美娣雅低聲呢喃，疑問在幽暗的空間迴盪，恍如又彈回她的內心深處，深埋置底。
「你在下面還有其他發現嗎？」
「……我回去下方的機關密室。」賽拉爾答道，目光一凝，續道：
「妳先不要移動平台，多看看周遭有何變化就好。」
他讓水環維持連結平台的狀態，只要他閉上眼，破碎的銀白畫面就會浮現腦海。
孰料，潛入機關密室之際，他與平台的連結卻意外斷開，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密室與蓄水池隔開，一旦離開密室，水環又能重新連結。
他折返回水面上，想直接推平台進入密室，但當他用雙手押平台沒入水面，平台又會馬上浮出水面，就算他強行用水環強押也無濟於事。他轉頭望向池邊的美娣雅，那一刻，他明白眼下已不適合再獨自強撐全局。
他們必須分工合作。
如果這回他仍是單獨進行試煉，他將不停地來回折返確認變化，徒耗光陰。試煉周期僅剩三天，然而，眼前他們甚至連半座祭壇的影子都還未見到。正因如此，美娣雅更需提供助力，這才是泮生存在的意義。
「有狀況，就操控昨天提煉出的雜質石塊來通知我。妳先試著將一塊操控到池底左下角試試。」他必須先確認美娣雅是否做得到。
這片沼澤抑制了水環的運用，這也是他起初不讓美娣雅協助水下導航的原因。但如今，他已無退路。任一方若是沒用上注入中和劑的水環，他們之間將無法通力合作。
他嘆了口氣，要美娣雅取下掌中水環，謹慎地為其注入中和劑。淡藍色的透明藥液在環中泛起藍光，掌心大的玻璃瓶中所剩餘的珍貴液體，僅餘半瓶。
隨後，他帶著防水的手電筒，重新潛入密室，回到那片沉寂之地。
爬上密室中唯一的高台，水珠沿著黑髮滑落。賽拉爾拿出防水手電筒，燈光筆直地照向前方，驅散沉積在惡臭中的沼氣與暗影。他將光束落在眼前那一座暗銅色的圓盤機關上。
暗銅色澤的圓盤表面隱隱泛著舊時代的微光，他蹲下身仔細觀察。圓盤直徑約莫等同他雙臂展開的寬度，表面佈滿交錯蜿蜒的刻痕，唯獨圓心位置有著顯眼的圓型按鈕，是他不久前才按過的那道機關。
當他拿手電筒緩慢橫掃盤面，再走向遠處照亮整座盤面時，某些紋路竟在光的折射下浮現細微差異，邊緣泛著深色的凹痕，像是能在悄然間拼湊成更完整的樣貌。他的心驟然一震。
這不單是一張刻印精美的盤面，而是一個被刻意打亂、隱藏的符號組合。每一段紋路彷彿都有它該歸位的方向，只待有心人將整個圓盤轉動、拼回它真正的形貌。
他將手電筒穩穩固定在站台的一條縫隙上，讓光線靜靜照著圓盤上那如謎語般糾纏的刻紋。雙手貼上邊緣，試著輕輕將其旋轉。
指尖觸及表面的刻痕，那些紋路早已被時間與濕氣侵蝕，冰涼而粗糙。他的手力輕緩，謹慎地摸索這沉眠中的古老儀器。
轉不到半圈，盤面忽然在靜謐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嗒」聲。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彷彿打破空氣的靜止，彷彿水國的城堡之心被輕觸喚醒。
同一時刻，遠在外頭的美娣雅腦中一震——
一道由水譜出的歌聲，如同潛流從意識深處湧現，輕柔而神聖。她的眼神頓時恍惚，平台連結腦海所呈現的破碎畫面，有幾塊先行靠攏、重組，逐漸拼出了一幅未竟的銀白光景，為接下來的試煉邁出新的指示。
額外補充：
本次版圖是水神容顏尚未毀損的模樣，搭配右邊的水，還原創世時的容貌。
感謝您的閱覽，有任何建議都歡迎留言~謝謝各位，你們都是我寫作的動力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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