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之四
美娣雅走向懸崖上那方白光逐漸黯淡的祭壇，她停在前方一會，又回頭看了看坐靠在牆邊的賽拉爾，和她手上那只已注『水』的新水環。
稍早，賽拉爾遞出了新得手的水環，水環圈體偏小，她可以明顯看出賽拉爾一隻手上留有長時間箍緊的壓痕。
不由得地，她感到一絲欣慰，賽拉爾沒忘記她那不戴水環會嗜睡的特殊體質。從神域回來的她，復活過的本質也確實毫無改變，還是必須賴『水』維生。
目光回到前方，凝視著壇面上浮出的陌生花卉紋路。那是由三瓣呈水滴狀的花瓣組成的花朵，整體美而魔幻，讓她不禁猜測，這就是精靈苡蝶所提及的實淼花？
依著賽拉爾的叮囑，她未伸手碰觸祭壇，只是盯著壇面直到紋路隨光漸漸消逝。待她轉身時，就看到賽拉爾正頂著未擦乾的濕髮，直接穿上衣服，任由寒意侵蝕。此舉無疑又是在勉強自己，令她不由得皺起眉頭。
幾分鐘前，回到人界的她匆匆尋著賽拉爾時，著實被眼前的畫面嚇得不輕。正如水神提供的影像所示，賽拉爾全身溼透，模樣狼狽不堪，恍如歷經一場難以言喻的劫難。要不是她及時趕到，這男人恐怕會就地暈厥倒下。
「先回去換件衣服休息一下吧？之後可以再回這裡呀。我還有很多有關水神的事情想告訴你。」她走過來勸道。
然而，不顧她的建議，賽拉爾逕直往房間內的淡水池走去，用固有的話語喚醒水影：
「水國先祖，請回應我的疑問。」
這看似習以為常的動作，對美娣雅來說卻新奇又陌生。原本打算繼續勸說的她，注意力很快被轉移。她雙眼瞪得圓圓地，盯著池水在空中以優美的弧線纏繞成一抹人形；她屏息凝神，聽著賽拉爾向水提出他在休息時，所萌生出的新疑問：
「上一次試煉的塔頂上還能補給中和劑嗎？」
賽拉爾的語氣略帶急切，其實，當初獲得中和劑時，他就應該問的。
「恕無法補充，請珍惜使用。」
得到失望的答覆，他無奈續問。
「這個房間有何作用？跟盡頭那道機關都是屬於試煉的一環嗎？」
他手指向房間的盡頭。隨著祭壇被解鎖，這偌大空間的陳設，和他腦海中浮現的異象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原本如大理石般純淨的白色牆面上，現在顯然多出幾面冷灰色，且形狀奇特的多邊形設備。其中，位於盡頭的那道機關尤為引他注目，幾乎攫住了他所有的視線。
同時，他的問題也在向水影印證第六條規則——試煉過程能詢問腦中的異象有關城堡的具體場所位置——背後的可能性。
他想測試，他是否可以進一步詢問異象所呈現場所的實際作用？這樣的可能性讓他的思緒瞬間活躍起來，等待著水影能從中回應出規則的潛在價值。
「這裡曾經作為尼沛得王族最大的宴客廳。至於盡頭，呈如你眼中異象所示，那是一面聯絡牆，若你能找到相對應的牆面，就能作為與泮生通信使用。」
「那其他兩側的機關呢？是祭壇的一環嗎？」喜見試煉規則能被打破，賽拉爾繼續問道。
「它們能開啟新的路徑，屆時配合方提及的通信牆，異象和泮生能助你一臂之力。」
聽罷，賽拉爾隨即離開池邊，著手就要收拾實驗用品，然而，就在他轉身之際，身後的水影卻主動開口，言語中帶著少見的關切：
「看到你的精神恢復如初甚是萬幸。新路徑已然開闢，請繼續完成你的試煉吧！抬起頭時，試著將目光投向遠方，獻祭已達成近過半，剩下的祭祀就在前方，祝你水到渠成，抵達最終的榮耀。」
不知是不是試煉的推進，水影的話變多了，甚至會主動關心他的狀況，這讓賽拉爾略感意外，但，他決定暫時不把這項新發現告訴美娣雅。畢竟，憑藉相處已久的直覺，他已經能從她的眼神判斷，她心中已然冒出諸多問題，正醞釀著一場問答狂潮。如果提起這件事，她肯定還會追問個沒完沒了。
繼續沉默的他蹲身收起滿地的實驗用品，在拿起那一小瓶如萬靈藥的中和劑時，他停頓了一會。這麼好用的饋贈卻稀少得很，還無法輕易自行炮製，就像是會上癮的毒藥般，想依賴卻不能頻繁濫用。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打算獨自走向剛才詢問過的盡頭機關。美娣雅見狀，立刻快步跟上。面對水國險峻難測的重重試煉，她不敢輕舉妄動，但，當她看著賽拉爾伸出的手在面對陌生的機關卻遲遲停滯不前後，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知道這些是甚麼？剛剛那個水的人影說它是一台能聯絡的機器對吧？要操作看看嗎？」
面對旁邊提出的一串疑問，賽拉爾輕輕抽了一口氣。說來諷刺，屢次盼望她回來助力的是他，但希望她長期保持安靜，好讓自己得片刻清靜的卻也是他，他給矛盾的自己賞了一記白眼。
沒有回應美娣雅，他自顧自地投問腦中的異象：
如何開啟機關？
如水影所言，異象這次用新的畫面助他解惑，這次牆上橢圓形的機關不再是死氣沉沉的老古董，而是如花苞般輕聲綻放，最後在腦中呈現出如花蕊般的透明管束，和白色如四瓣花瓣的大型特殊裝置。
依循異象的指示，賽拉爾朝圓點中心按下又轉下幾道開關，將眼前實體的機關調整成異象中的模樣。沒多久，如花蕊般地透明管束展露開來，近看的話，那些是貌似傳聲筒的喇叭型『水』製精工品。
兩側牆面上的其餘機關，則看起來較像是被打亂的大型拼圖。照水影所述，這幾面牆能作為通信及解鎖路徑。
他隨手摸了摸其中幾塊六角形的片狀物，發現每片的大小都比他的雙掌還大，並且都能左右、上下滑動，但都無法徒手拔除。他端詳片刻，愣是看不出該如何排列，也無法辨識最終會形成甚麼圖像。
抬頭望向昏暗的室內光線，在瞥一眼外頭的天色。是夜了，他不得不回去暫居的木屋，改日再做打算。
「回去吧。」他簡單向美娣雅交代，語氣中仍存一絲倦意，沒有過多的解釋。
在尚未找到另一頭配合的機關前，他也只能繼續前進，何況，水影還提到新的路徑已然開闢。可供試煉的祭壇本就坐落在這座城堡的多個地點，他不需要執著於此。
兩人一同回到赫莉的等待地，美娣雅立刻攤開披上掛在赫莉馬鞍上的毛毯，堅持要披在頭髮尚未擦乾的賽拉爾身上。
接著，在賽拉爾的堅持下，美娣雅上馬與他共乘，慢行在回去臨時木屋的路徑上。
一路上，安靜許久的美娣雅就迫不及待向他分享，那些她與水神的奇幻邂逅還有神域如水底的靜謐領域。坐在她背後的男人只是安靜傾聽，靜靜在腦中分析水神話語的各種含意。
待回到木屋，夜色已徹底壟罩整座國度。
放下一身的重物，賽拉爾仍無法如釋重負，他知道美娣雅有滿腹的疑問，因此，他得優先處理自己在意的事情，包含水神贈與的水鞭，他很好奇能作為獻禮的這條武器蘊藏著甚麼神祕力量。
「……對，我把苡蝶的遺物交換成他人獻給水神的其中一樣獻禮，也就是現在你手中的水鞭。」
賽拉爾一邊聽著美娣雅的描述，一邊低首把玩著手中這條色澤清澈的透明鞭子。彷彿凝聚了聖湖的純粹，軟鞭隨著他的指尖輕輕滑動，映出微微的光澤，藏存著陌生的能量
「妳知道這鞭子有何特別之處嗎？」他邊說邊來到屋外，以各種角度朝一面樹身甩了甩鞭身，可都看不出是否蘊藏著『水』的特性。
「水神只有說，祂將神域的『水』與鞭體纏繞，在狂、狂瀾……應該是指危機時，可與祂心靈相通。」
見美娣雅也是一知半解，賽拉爾只能做幾項簡單的功能測試，從藥水測試到進階搭配水環使用，甚至是割除一小塊浸泡藥水中。結果顯示，它的觸感與一般的軟鞭無異；其韌性堪比水環，完全不受任何藥水侵蝕或損壞。然而，除此之外，都沒有產生特別的能量，讓賽拉爾一時摸不出頭緒。
「這可能又要用上燃焰了。」他喃喃道。
關於由『水』打造出的精品之製作過程和冶煉奧秘，他所知甚微。在缺乏燃焰輔助的情況下，他尚挖掘不出鞭子可能蘊藏的力量。但他心中也不免懷疑，這是否僅僅是一條外觀精美、實則平凡無奇的武器？這種疑慮讓他對這份神祇的饋贈多了幾分失望，卻也激起了隱約的執著和不甘。
但，他選擇暫時放下對鞭子的執著，選擇去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事情。
他讓美娣雅來到屋外的小亭，彼此坐在偶爾掠過涼風的亭中。看著月光映照下遠方城堡的靜謐景色，能稍稍平復他那不耐煩的心情。
深深吐出一口氣後，他開始向美娣雅講述試煉的規則，以及這幾天在試煉中歷經的種種。
然而，一開始是賽拉爾被問到覺得煩，殊不知，後段卻是由美娣雅發出抱怨聲。
「那水影的現身地點也太隱晦了吧！你連續兩場試煉都有找到淡水，好像好幸運似的，可是，既然淡水至今都存在祭壇附近，為何還要特別列出淡水的試煉規則？」她越說越想翻白眼。
「還有規則第五條，部分祭壇會有時間上的限制這點也很怪，因為，試煉規則早就有七天的限制了，不是嗎？你好像也沒遇到需要度過好幾天的試煉，對吧？
「啊！還是說……有些規則要反過來看？比如說，淡水不一定只存在於試煉的祭壇附近？」
面對她的諸多疑問，賽拉爾只能沉默以對。他那原本遠眺的視線沉了下來，單手托腮陷入沉思。
美娣雅所言確實不無道理，正如他稍早向水影證實過的，試煉的規則並不像表面般死硬，那幾條規則是可以活用的，所有規則可能都有它的道理，他們或許能從中找出真理。難得的，他採用了美娣雅的意見。
但，這場成為埃塞傳人的四道神諭和試煉規則若不嚴謹，這幾千年歲月下來，早就被其他傳人候補破解了，那四道的神諭也該早被揭開神秘的層層面紗。他們也不必翻山越嶺，大費周章地躲避卡雷的追殺和阻礙，才來到這座荒廢了一整個紀元的古堡。
在聽完他的遭遇後，美娣雅也大致明白那三場試煉的艱深和未知的恐懼。幾次命懸一線的時刻，在沒有泮生陪伴的情況下，需要多麼堅韌的意志力和無畏的鬥志才能撐下去。
「那我們還在執行第二項神諭嗎？第二道神諭說『真摯獻禮水神』並不是指最初的獻禮？而是完整完成七道試煉才是完整的獻祭？」美娣雅繼續問。
「不知道。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任何跡象顯示，第三道神諭『迎接榮耀復生』正在產生，或是已然產生。」賽拉爾淡淡回道。
目前已知的只有，他們之所以能破解第一道神諭——偕同最佳泮生——是水神已告知的答案，唯獨二人的情況下才能進入『水』國國境。
說著說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結束話題，各自回房就寢，翌日清晨，忙碌的腳步仍舊不得停歇。
在暫且休息試煉的一天時間內，賽拉爾抓緊時間補齊藥水。然而，資源匱乏的環境讓他手頭上的藥水種類大幅減少，儲備遠不如以往充足。此刻，他最渴望找到一片秘境——一片擁有無盡植物與花卉，一片能夠滿足他所有需求的素材寶地。
而要說最稀有的素材，無疑是美娣雅那珍貴的血液。他自然也不會忘記向她取血，並用『水』進行加工，進行常溫保存的處理，確保未來的試煉萬無一失。
盯著燒杯中正在慢火加熱的玫瑰色血液，他暗忖，若是在這裡頭加入饋禮中和劑，會有何種功效？但，他的突發奇想因中和劑劑量稀少又珍貴而作廢，因為，就像他手邊剩餘的苡蝶蝶塵一樣，實在無法再取樣做實驗，當然也就無法從中研究出真實配方。
美娣雅則在這天找了一處空地，自習鞭子的用法。為了重新找回當年在劇團表演彩帶舞時的手感，她朝天際、朝樹根又朝山坡下試甩。甩出的透明長鞭次次到位，並試著感受水環與水鞭能否進行連結。
從神域回來後，她的目光變得堅定，不再懼怕神諭未知的能量。為了苡蝶想看到實淼花的遺願，她一定要幫助賽拉爾解開所有四道神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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